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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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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截肢少年瑟縮在電梯角落的畫面,在褚航腦中揮之不去。

那種陰郁與絕望,對身邊事物完全失去了感知的冷漠,褚航再熟悉不過。

他也曾有過徹底放棄的念頭。

就在覆健失敗,無數個被幻肢疼痛折磨到捶胸頓足的夜晚。

他也同這少年一般,瑟縮在角落,想以最簡單的辦法將自身與外界的痛苦一並帶走。

電梯的提示音響起:「8層到了」

褚航神色緊張地匆忙走出電梯,搜尋少年的身影。

這一層是設備監控及醫技檢測區,少有人在外走動。

大廳內空空蕩蕩,不見人影。

每間科室的門也緊緊關著,安靜的令人發慌。

這不是對病患開放的樓層,少年到這裏能去哪?

樓頂天臺!

越多念頭冒出來,褚航越接近心底不願相信的設想。

他緊忙擡頭找到樓層布局標識,然後沒有猶豫地向天臺方向走。

褚航的步伐急促,甚至近乎要跑起來。腳步太急,他看起來一顛一顛的,並不美觀。

可這個時刻,他根本顧不上去想自己戴著義肢到底能做到什麽程度,腦中只有一個想法——

「快點!得再快點!」

他推開樓梯間的門,初夏清涼的風拂面而來。

由這裏通向天臺,還要爬上幾節臺階。

臺階盡頭的鐵門大開著,褚航一擡眼便看見了截至少年絕望的背影。

少年夾著拐架,一跳一跳地朝著天臺邊緣的方向走。

金屬拐架每次與地面相撞,都發出沈悶聲音,令人發慌。

褚航緊了緊拳頭,邊擡腿邁上臺階,邊飛快掏出手機撥了報警電話——

“有人要輕生,北港南t路安捷康覆院天臺,請盡快派人來!”

安捷的醫療部門就在康覆中心旁邊。

掛下電話,褚航找了個時機,將手伸向右腿的G2義肢。

他連按幾下激活按鈕,膝蓋尖銳的“嗶——”了兩聲,啟動了緊急報醫功能。

不論哪一方先找來,多些人手總能幫上忙。

褚航焦急地爬上天臺,朝著少年的背影追去。

一路疾走過來,加上剛剛臺階爬得急,他的呼吸是急促的,卻不敢發出太大聲響,生怕驚著了少年。

少年緊緊盯著腳下向天臺邊緣走,拐架的聲音很重,一下下表達著他的決心。

他的運動褲的布料隨著風,絕望地在空中飛舞、拍打。

快結束了!

再向前走幾步!

一切就快結束了!

而就在這時,少年耳邊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,

“小兄弟,你也來天臺透氣啊。”

少年下意識猛然頓住腳步,回過身,看見了身後不遠處的褚航。

褚航的一顆心提在嗓子眼,臉上卻裝出悠然的神情,不去看少年的腿,也不過多去盯著他看,盡量讓自己表現的自然,希望能暫時拖住少年的註意力。

“這兩周雨太多,今天一出太陽,氣溫也上來了,有夏天的感覺了……”

褚航邊努力找話說,邊有意地向少年的方向走了幾步,見少年警覺縮起身子要後退,褚航又表現地不經意似的調整步子,也向天臺邊緣的圍墻走。

少年的目光警惕又充滿敵意地盯著褚航,見他走到一旁,身子懶懶靠上圍墻,然後仰頭迎著風,深深呼吸著。

好似真的只是湊巧來這裏吹風的人。

少年不想再理會褚航,回過了身。

褚航在緊密註意著少年的行動,見少年又欲拄著拐向前,他緊忙在腦中搜索其他話題。

目光在腳邊的煙頭掃了一下,褚航再次喊住少年,

“誒,小兄弟,身上有煙麽?我的煙好像落車上了。”

少年的步子又停了一下,這次只是搖搖頭,沒回身,不希望再和褚航有任何交流。

誰知身旁這男人臉皮厚,像是也看不出別人不願理他的意思,還套起近乎來,

“不可能,來這兒還能幹什麽。放心吧,你不用裝,我跟你又不認識,不會給你告密。”

褚航說著,裝成真的要來蹭煙的模樣,向少年靠近。

他的個子高、腿長,佩戴著義肢到底也比拄拐便捷地多。

離少年近些,也好在緊要時刻攔住他。

少年鉚足的勁,被一個礙事的人連著攪亂了兩次。

他心底有些煩躁不安,神情也顯出些渙散。

“嘖,別那麽小氣,大不了你一會兒跟我下樓,我還給你一包,你肯定不虧……”

褚航繼續扮演老煙鬼的模樣,不斷說著話,吸引少年的註意力。

可就這時,空氣中突然響起了響徹整個院子的廣播的聲——

「李小川、李小川,你的父母正在找你,請你聽到廣播立即到康覆樓一層與父母匯合。李小川、李小川……」

廣播連續播報了兩次。

少年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,身子猛顫了一下,神情瞬間恢覆警惕!

這才意識到褚航已經離他很近。

“別過來!”

少年吼叫了一聲,像只狂躁的野獸,向褚航發出警告。

事情突然失控,讓褚航措手不及,他渾身的肌肉驟然繃緊,定在原地,

“你別急,我不過去、不過去。”

少年的呼吸很急,目光掃了眼褚航又看向邊緣的圍墻,似乎在衡量距離。

這時,天臺口隱約傳來推門聲,似乎又有人來了。

褚航顧不得分神去看,全部的註意力都在少年身上。

“不要動!誰都不要過來!!”

少年接連爆發出嘶吼,臉頰與脖頸漲紅,他死死攥起右手的拐架在空中奮力亂揮,雙眼隨之控制不住地被晶瑩液體充滿。

“我沒有動,我聽你的,不過去,就站在著。”

褚航的胸口在劇烈起伏,壓制著粗重呼吸,讓聲音盡量保持平靜。

他按照少年的意思不再向前,視線卻一寸也不敢離開。

忽然間!

少年慌張抓起拐杖,奮力向邊緣走了一步。

他的視線剛好可以透過圍墻看到樓下的景象。

由8層向下俯視的眩暈,讓少年的腿不自覺地跟著發起抖,身體也下意識地做出反抗,僵硬著,不敢再向前。

褚航趁著少年不註意,也向前挪動了幾步。

在不驚擾到少年的情況下,盡量靠近他。

見少年有了片刻猶豫,褚航飛快壓制住緊張,試圖靠說話穩住他的情緒,

“小川,你叫小川是嗎?我叫褚航,我看你比我年齡小,就喊你一聲弟弟好不好?你看我們剛才不是還聊的挺好的,你幹嘛突然這麽緊張……?”

天臺似乎來了更多人,少年的目光驚恐地在褚航與門口的方向來回閃動,身子卻不斷地向後縮,每縮一下,都離天臺的邊緣更近……

“不要管我!!不許過來!”少年已經淚流滿面,仍在奮力地嘶吼。

褚航的一顆心提在嗓子眼,心跳隨著少年每一下動作而劇烈狂跳。

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著少年,“我就站在這,不過去。你也不要動,不要沖動,聽我說兩句話,可以麽?”

——

電腦屏幕上亮起紅點時,尤恩靜正在和同事講解義肢檢測系統。

起初她並未在意那個紅點。

今天做內測,只要有康覆師在幫客戶測試和學習緊急報醫系統,她的後臺系統就會收到提示。

可當紅點旁顯示出客戶的信息時,尤恩靜不免楞了一下。

「褚航?他剛剛不是已經結束內測,離開了麽……」

尤恩靜又看了眼屏幕,紅點的定位顯示的仍是康覆中心,且遲遲沒有關閉。

不像是在做測試。

緊急報醫功能開啟後有尖銳的提示音,被誤開的話,也該被他發現,及時關掉了。

尤恩靜正感到疑慮,小賈正好從覆健室走出來。

她緊忙上前,詢問:“小賈,褚航已經離開了麽?”

小賈:“嗯,剛走。怎麽?你有事找他?”

已經走了?

可怎麽定位還顯示在這裏?

醫療部那邊應該也已收到提示,按照流程,接待中心會嘗試先和褚航進行聯系,聯系不上的話便會直接派救護車前往定位地點。

遲疑一下,尤恩靜掏出手機嘗試給褚航打電話。

對方沒有接。

尤恩靜皺緊眉頭盯著屏幕上閃爍的紅點,心中立刻騰起一股不安。

G2的定位不會有誤,他一定還在樓裏,而且可能有什麽危險。

“小賈,褚航觸發了緊急報醫功能。”

尤恩靜的神情凝重:“醫療部估計馬上會派人來,我去查監控,你帶人去各個樓層找一找!”

小賈楞怔一下,還沒反應過來,回神尤恩靜已經不見了。

不過幾分鐘,監控屏幕就找到了褚航的身影。

他在上錯了一次電梯後又神情慌張地邁進另一部電梯。

屏幕上,褚航不停地在按觸板上的上行按鈕。

他很少將情緒外露,如此焦躁不安地樣子,尤恩靜還是第一次見。

她的心不自覺的跟著揪在一起,越跳越快。

好像知道有什麽大事在發生。

屏幕上的數字顯示,褚航去了頂層。

尤恩靜連句“謝謝”也沒顧上和同事說,便焦急穿過大廳的人群,直直沖向電梯的方向。

她所在的位置是四層。

按下觸板的‘上行按鈕’後,電梯緩緩從八樓向下。

尤恩靜第一次覺得這個電梯是如此慢,慢到她耐不住心急去反覆按鈕,好像如此就能把速度調快。

突然間!

大樓裏響起的刺耳的廣播聲。

尤恩靜渾身不由一顫。

「李小川、李小川,你的父母正在找你…………!」

李小川?

今日剛剛轉到安捷的截肢患者,同時也是G2的新用戶。

腦中煩亂的思緒猛然交匯處在一起,她慌張地抓住了身邊路過的同事——

“李小川應該在頂層!快報警!”

尤恩靜沖上了電梯。

到8層後,沒有猶豫地狂奔向頂層天臺。

她奮力地推開天臺鐵門,耳邊傳來少年撕心裂肺的一聲嘶吼——“不要動!誰都不要過來!!”

尤恩靜不敢再向前了,她感覺自己渾身都在顫抖,心跳的聲音在劇烈擊打著她的耳膜。

距離不算近,尤恩靜不敢出聲,也不敢邁步。

第一次深深被無能的感覺包裹。

身後突然響起紛雜的腳步聲。

尤恩靜倉皇回頭,看到了趕來的李小川父母與一眾醫療人員。

李小川的情緒不穩定,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!

尤恩靜終於回了神,在李小川的母親爆發出哭吼前,緊緊捂住了她的聲音!

李小川的母親渾身癱軟到丈夫身上,幾乎要失去意識。

“不要管我!!不許過來!”又是一聲少年的吼叫。

隨後,畫面近乎靜止。

沒有人敢動,甚至連呼吸聲都不敢發出。

「警察應該快到了。」

尤恩靜捏緊手指,奮力壓制著身體的顫抖。

「再撐一會兒,褚航!」

……

褚航的心在胸腔猛烈的跳動,身體每一寸肌肉都緊繃t著,隨時做好奮力向前抓住少年的準備。

他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,不刺激到面前的少年。

“小川、小川弟弟,我知道你經歷了很痛苦的事,但你相信我,這些痛苦都會慢慢過去,你的生活會再好起來的。”

“我憑什麽相信你?!”

少年的雙眼滿是絕望與痛苦,

“你懂什麽?!我的腿沒了!沒了!不會再長回來了! 我是一個殘疾人了!一輩子不能走、不能跳了!你告訴我生活會好?怎麽好?!”

少年的聲音悲切淒厲,句句字字都紮進褚航的心,鉆心的痛。

“我懂,我比任何人都懂。我知道你有多痛,有多苦。”

褚航的聲音有些啞,他在奮力地壓制酸澀與顫抖。

說著,他松開緊攥的手,伸向自己的右腿,

然後一點點地把牛仔褲向上拽起來,露出了機械義肢。

尤恩靜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落淚的。

她只知道。

這是第一次,

在身後無數雙眼睛的註視下,

褚航一寸寸地,

將他的偽裝剝下,把殘缺徹徹底底地暴露在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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